渔村暮火

你在等海水吗

【晓薛】又生.朝露

晓星尘补救薛洋魂魄,ooc,原著向

联动 枯荣.草木

3055哎我真的好喜欢这首歌

晓星尘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更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或许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他恍惚记得出门前曾打量过天气,那时的天光依稀从雾霭里破裂开来,这对于寒冬腊月来说是很难得的,现下却黑压压了一片,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

 

他看着自己被血浸染开来一片的白袖愣神,分明出门前还是一片洁白的,命途不殊,偏偏又在那抹猩红到刺眼里泛出薛洋的轮廓,他看见薛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薛洋看起来很疲惫,眉眼间是笑着的,嘴角勾起的弧度也一如既往,但莫名的,晓星尘觉得这五官间浑然没了那股笑意。

 

晓星尘伸出手,很轻很轻的、像是试探极易破碎的宝物一般,他抚上了薛洋的脸庞。

 

他的指尖一寸寸亲过薛洋棱模的眉角、薛洋秀挺的鼻子,再往下是那惨白到近乎是恐怖的干涸嘴唇,最后感到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尖锐的硬感——他摸到了薛洋那双稚气的虎牙,随着嘴唇的微微开启,正暴露彰显着存在感。

 

或许是因为这双虎牙太有生命力,一种愉悦感和轻松从他心底里泛开,晓星尘笑了。

 

“道长,你喜欢我。”

 

一声低语在耳边炸开,晓星尘脸色瞬变,他猛地一个起身又若身体被抽空力度,竟失重的不受控制向后跌倒。接着他看见薛洋的身体跟着他一起陡然摔落,摔在他身上,血腥气纷涌而至鼻腔间。他看了看自己满手的血,又看了看薛洋紧闭的眼,他面上的表情蓦然变得支离破碎,心脏像被一双手捏的稀巴烂,张着嘴说不出任何话。

 

分明前一天还是笑着对他说道长下雪了的薛洋、笑着说道长你喜欢我的薛洋,又或是歇斯底里对他大吼大叫的薛洋、反常的沉默寡言到逆来顺受的薛洋……不管是哪个薛洋,每张面孔的音容笑貌,这一刻却随着猩红的滚过,那个在晓星尘生命里如病毒一样的人物,转眼即逝间了无生息。

 

晓星尘有好多想说的话,喉咙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扼住,他最想最想问的问题,就算死过一次都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却像身下那人紧闭的嘴唇一般被永久的尘封在了那具身体里。他此刻终于有了孤注一掷的勇气,偏生再也没了得到答案的机会了。

 

2.

 

晓星尘沉默着起身了,他轻轻的把薛洋放在一旁,拂袖消失。水声潺潺传来,再见时他手上多了一盆清流水和一张破烂的布巾,这块布巾非常烂了,显然已用了很多年,上面还有许些陈旧的血迹。

 

晓星尘拧干布巾,轻轻的擦去薛洋脸上的血污,如画的眉眼逐渐浮露,只是随着紧闭的眼睛一起,再没了朝气。

 

他想找一找薛洋的伤口,想再次帮他打个丑陋的绷带结,但这一检查却拿着绷带滞在空中不知所措,因为薛洋浑身无一不是出血点,苍白的皮肤龟裂,紫红裂痕遍布全身。面对如此“劣迹斑斑”的身体,竟觉无从下手。

 

“……你的衣服脏了,脱下来我帮你洗。”

 

晓星尘一边低语,一边褪去那件被血污沾满的黑衣,他摸摸索索,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算不得饱满的囊袋,晓星尘心下一惊,非但没有停下反而继续探寻,又摸索到一个囊袋,这个囊袋比之较小,指尖都能隔着一层布料感受到内里是一颗小小的硬质东西。

 

晓星尘反复摸索好多遍,不想放过这具身体上任何细微的痕迹,最终却只那两物什。晓星尘把他们摊开在手心,较小的囊袋空荡荡,只有一个小小的硬质物什,晓星尘暂时无暇管及,全然被另一个囊袋上的“锁”深深的刺进瞳孔里。

 

薛洋惜命,却为了那一个答案,不惜堵上自己的命途。

 

晓星尘捧着那个带有“锁”的囊袋,感受着里面不算充盈的存在。

 

他想把“它们”好好收起来贴在胸口,又在前一刻蓦然刹住,那些猩红的记忆攀脊背而上,一幕幕撕心裂肺的画面带着恨意蜂拥而至,几乎是控制着想让他五指收缩捏紧,只需现下一个轻微动作,万千大仇得报;又在他力度即将传达至指尖时,耳畔被温存填满,谈笑风生伴着轻快的少年嗓音,思绪被搅扰到不得安宁。

 

晓星尘看着手上的这个“锁”字半晌,心里悬着的某样物什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坍塌,分明薛洋从头到尾都在耍他,月前不久还与“师兄弟”相称欺骗玩弄,现下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留下一个残缺灵魂的锁灵囊。

 

——好玩,怎么不好玩。

 

他脑海里蓦然响起薛洋轻佻的声音,晓星尘深呼出一口气,把锁灵囊贴在左胸口处。

 

“……这次不会让你的玩笑如意了,薛洋。”

 

3.

 

晓星尘二指探了探锁灵囊内的魂魄,霎时觉奇怪,正常人都有三魂七魄,薛洋偏偏少了那一地魂一精魄,以至于不能重回精神体。

 

怎么拼回魂魄,又成了个难题。晓星尘脑子里蓦然灵光一闪,他尝试着去大胆触碰那个自他自己复活以来想都不敢想的疑惑,他在义庄内摸索打量,每扫过一处心悸便更剧一分,直到那个残缺陈旧的手稿一样的物什出现在视野里时,那个类似于恐惧的情绪达到极点。他拿起那个破旧手稿,一字一字的看进眼里,尖锐感不断在头皮炸开,震的他嗡响。

 

太荒唐了。

 

晓星尘像抓了满手的烫手山芋一样甩开,手稿粘合不牢的页数纷乱散落在晓星尘脚边。他看了看满地的凌乱,又看了看那个锁灵囊,一种无力感从心底里泛起。

 

晓星尘恍然似是明白了一点,那种模糊的感觉告诉他,薛洋在某些方面或许是对的,世上两全其美的事本就很少,尘世间万物生,上下两难的事太多太多,而他晓星尘不过是个凡人,顶多比普通修仙者更上一层,究其根底也是奠基在“人”的基础上。

 

他又依稀忆起了小时候在道观时的安宁岁月,当师父问他们有何平生心愿,师兄姐弟们愿望十有八九是做仙人,而他速来目光温和又坚定,带着对尘世的志向与希望,永是一成不变的回答。

 

——我要救世。

 

晓星尘轻叹一息,他现在倒是能理解几分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想做仙人了,入了尘世,总归变得太贪婪,作为“人”能做的事又太少太少。

 

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角落里从屋檐渗透下的水滴抱团成洼,晓星尘看了一眼外面晦暗的气色,收回视线途中蓦的撇到了那个较小一点的囊袋,晓星尘内心忽然燃起一丝火苗,他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打开,却被里面的物什呆滞在原地。

 

里面放着一颗发黑的小糖,糖的裂痕很多,显然已经放了很久,肯定不能吃了。

 

晓星尘望着那颗小小的糖果出神很久很久,直到手心里被溅落了一滴湿润,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流泪了。

 

晓星尘的泪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下,这颗糖果已然不似一颗糖果了,它被赋予了更深的价值;它可以是他们之间的任何东西,是一窜把晓星尘与薛洋两人之间一切温存燃烧起来的火苗,是苦撑着薛洋度过八年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更是那段不该被触碰的禁忌感情被无情掀开乃至于他们双双溺死于其中的证明。

 

晓星尘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把地上的破旧手稿一一捡起,看着熟悉又可怖的字眼,却完全没有了第一次接触时的恐惧,已经被坚定所替代。

 

虽然还有许多疑问尚且没有解开,晓星尘只对一点恍然大悟——

 

不是他变贪婪了,而是薛洋把他害的贪婪。

 

他既想要薛洋死、又想要薛洋生;既期盼薛洋能回来跟他说话、又恐惧薛洋话里的致命毒刀。

 

他不会对其他人这样,前提是对方是薛洋,才会让他自己变得如此不坚定乃至于混沌无常。

 

过去的一切不能过眼云烟,晓星尘自回来后就变得愈发变得瞻前顾后,但现下他只想拯救这一个错误。

 

世人是薛洋,薛洋是世人。

 

5.

 

“哐当”一声,霜华陡然落地,晓星尘看着满眼的符文阵法依旧无一二反应,日复一日的从最开始的期望,沸腾到焦急,最后只剩下满脸的苍白疲惫。

 

每次这般结果,他好几次也失了态,掀桌摔凳歇斯底里,可疯狂发泄过后的爽快依旧是落寞的,始终无人回应。

 

沉重的叹气发出,他走到一具棺材旁,伸手抚了抚里面安静的黑衣少年,嘴角无力的勾起弧度,苍白的脸上瞬间柔和了许些。

 

“你这次脾气闹得有点大,能不能不要闹了?”

 

“……”

 

“我去买菜了。”

 

这几月下来,晓星尘不知何时养成了这般自言自语的习惯,即便知道棺材里的人听不到,他也依旧想说出自己的话。说完晓星尘便收拾了下衣冠,执起霜华出门而行。

 

时光过去多载,义城搬进了些新住户,虽不似“生前”那般热闹,但也颇为熙攘,有了些人气味儿。

 

“道长,你最近脸上甚是苍白啊……抓邪秽也得有个度,别把自己身体搞垮了不是。”

 

“是啊道长,你看你这脸色,像是命不久矣……唉你打我做甚我说的是实话……”

 

“道长是修仙之人,又怎么可能命不久矣!你少瞎操心了!道长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就走……”

 

晓星尘一愣,随即悻悻一笑,随口打了个兆头,婉拒对方过于热情的好意,匆匆忙忙的回了义庄,几乎可用“逃”来形容。

 

他不知自己为何那么慌乱,只是蓦然间想到薛洋以前度过的那些年,是不是也如他现在的状态一样,或许是更惨——毕竟那些年间的义城,没有一丝人的活气,更不会有这样的陌生人来关心一下薛洋。

 

他不知道薛洋是怎么撑过来的,仅仅是短暂的几个月,晓星尘已然有些崩溃了。

 

病弱的少年日复一日的补魂,无以宣泄的绝望只能用摔碎一切可摔的东西,心灰意冷后又是守着尸体说话,拿起那双冰冷尸体的手一寸寸抚过,将心头火尽情剖出因为无人能听……

 

晓星尘自己都不知何时来到了薛洋棺材前,他重复着与自己想象中的薛洋的动作,拿起那双冰凉僵硬的手贴在脸上,就是这份过度冰冷的触感,又让他不自觉从眼眶涌上酸涩。

 

“我今天买了你喜欢吃的汤圆,还有米酒,我打算试试做下酒酿汤圆。”

 

“我记得你经常提起这个,我想你应该是很喜欢吃的。”

 

“虽然我没做过,但……试试总是可以的。”

 

晓星尘说话间,只觉有一股苦咸味流进了嘴角,并且没有消失的迹象,还在源源不断的流入。

 

“……你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你不能这样走了,我还要好多问题都没问你,你不可以总像以前那样丢下一堆棱模两可就消失了。”

 

“你不可以的,薛洋,你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坏?!”

 

晓星尘越说越激动,说的眼红,最后甚至都要掐上对方冰冷的脖子了,破烂木门咔叽声却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情绪。

 

晓星尘心下一惊,一般是没人来他这里的。他警惕的回过头,却又在对上那四目的一霎那宛若晴天霹雳,惊愕在原地。

 

那一高一矮的身影就像两把漆黑油刷,有什么东西在晓星尘内心冰消瓦解的同时,又给他内心的不解刷上了两层黑暗,变得更为捉摸不定。

 

6.

 

“所以你们又骗了我。”

 

晓星尘面色一派平静,对面的黑衣道人如他面孔一般冰霜,并无二表情,眉眼间却突兀的呈现出一些不安。

 

“……星尘,我着实有太多对不起想说与你听。”

 

宋岚与阿箐一道完好的出现在义庄,经一通解释后,晓星尘却没有想象中的惊愕,或许是习惯了薛洋的疯狂,甚至这早就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之前反复在边缘试探,他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甚至希望,薛洋最好不要那么做,这样方才让他恨意更为自然,救回薛洋目的的自我欺骗更为完美。

 

可是现在活生生的两个人就站在他面前,甚至宋岚与之前的“傲雪凌霜”无二变化、阿箐与之前的古灵精怪只是更为成熟,他已经无法将那层保护自己的自我欺骗编的完美了。

 

晓星尘摇了摇头,淡然道:“一切都是因果,你何谈对我对不起之意”

 

“该对不起你们的……是我。”晓星尘桌下的手指不自觉捏紧,他撇过了头,始终无法直视对面二人的视线,“如果没有我的因,也就没有你们的果,你们也不必走过这一遭痛苦。”

 

他又抬起头打量了下阿箐,过了几载,阿箐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豆蔻丫头,她已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平常人家这个年华指不定在和心怡的郎君交付第一段青涩感情了,阿箐长得又讨人喜,更是不该陷入这一片复杂的轮轮圈中。

 

晓星尘越想只觉越发不忍,但心底里踊跃的那股难受与涩意他清楚的知道,确实不是因为单纯的悔恨,更多的是不可与人说的私密,更何况对象是对面这二人。

 

“如果不是我,也就没有这一切。”

 

“我已经明白了,这确实都是我的错,没什么不能面对的。”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们,但……”

 

“道长,你在撒谎。”

 

清脆的女声打断晓星尘源源不断的自言自语,晓星尘心下一惊,竟不知如何反驳。

 

“道长是个很直率的人,如果想认错的话,不会有那么多无关重点的废话的。”

 

阿箐平静的说出,她与晓星尘也朝夕相处了三年,更是目睹了晓星尘与薛洋那一切错误的全过程,她又是何等的古灵精怪,晓星尘的反常轻而易举就能察觉到。

 

“道长,那边那个是坏东西吗?”

 

她却在此刻忽然转移了话题,三人的视线一同望过去,阿箐更是走到了棺材边缘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了无生息的“坏东西”,却忽然没了以前的那种愤恨。

 

她忽然提起嘴角,装模作样的在空气中拿起一根“竹竿”挥来挥去,“坏东西,看你这下还怎么打姐姐,说不了话了吧!略略略!”

 

阿箐的俏皮话挥散开这沉闷的气氛,晓星尘看着熟悉的少女,泛起一股温暖的笑意,但又浑然没那个心情提起嘴角。

 

“道长,其实坏东西……也不是那么烦人。”

 

相对无言的三人沉默被阿箐忽然打破,晓星尘一惊,万分没料到她怎会说出这等不沾边的话语。

 

“虽然我还是挺讨厌他的,但是他也救了我们,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礼尚往来?”

 

只见宋岚在她眉间敲了两下,那里被敲出个红印子,宋岚语气略带斥责的无奈。

 

“礼尚往来不是这么用的。”

 

阿箐吃痛一声,不满道:“我又没读过书,我怎么知道嘛,以前看道长经常说这个词,我可是有好好记住的!”

 

阿箐与宋岚还在打闹嚷嚷,晓星尘的笑声却忽然传来,他们望过去,发现晓星尘捂着额头笑的一颤一颤的,阿箐虽是习惯了晓星尘的笑点低,但这种情况还是不明所以,“道长,你在笑什么啊?”

 

晓星尘的笑意渐渐褪去,他嘴角微翘,很久没在他的脸上见到这么简单的笑容了。

 

“看着你们这样很好,我挺开心的。”

 

过去几月之久,晓星尘认识的人少之又少,近乎是自从薛洋死后就再没人和他正经交流过,现下不难免是一种放松。

 

阿箐忽然是想到了什么,她张着嘴“啊”了一声,拉着宋岚袖子急急忙忙问道:“宋道长,坏东西之前不是跟你做过一个交易吗,让你把那个什么给道长来着,现在就给他吧。”

 

晓星尘霎时心脏一紧,紧张感层叠而来,几乎是瞬间他就拉住了宋岚的袖子,脱口而出:“他要给我什么东西?”

 

宋岚一边一只手被人抓着,他摆了下手示意,两人才悻悻的放开。

 

晓星尘眼珠子随着宋岚的动作移动,每移动一下心跳的更为剧烈一分,到最后他甚至觉得那颗心脏都要破膛而出了,宋岚终于把那物什拿了出来。

 

“这是之前他说的,互相不出现在各自眼前,一年之后再来义庄把这物什交与你。”

 

晓星尘看着那层薄薄的纸张,叠的整齐无比,却油然生出一股惧意,把他整个人彻头彻尾包裹起来,连带着倒退两步,没了接过的勇气。

 

宋岚与阿箐显然是察觉到了晓星尘的不对劲,宋岚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是好。阿箐主动结接过那张纸塞在晓星尘手里,晓星尘有些抗拒的摆开,阿箐不依不饶,又捏着晓星尘手强行五指合拢,牢牢固在手心。

 

阿箐尝试着松开,晓星尘这下没有了动作,他只是巍然不动的站在那里,面色已然有些惨白。

 

阿箐打量他良久,叹了口气道:“道长,你不欠我们什么的,也不需要为了我们想那些虚无的。你想要做什么,就尽情去做。”

 

“想要弄明白什么,就尽情去搞清楚。”

 

“不要再像以前那么傻被人骗的团团转了。”

 

晓星尘抬头望去,背光的两人一齐看向他,只见宋岚也微微点头示意,漠然道:“星尘,像以前一样,做你心中坚持的事即可。”

 

心中的那块巨石泵然碎裂,晓星尘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未曾这样轻松过了,他有好多话想对面前的二位述说,但终究千言万语化为二字。

 

“谢谢你们。”

 

“真的……很感谢。”

 

他们三人又聊了好久好久,无论是话家常还是说新鲜事,时间在一言一语中悄然流逝。从骄阳似火到日薄西山,阿箐忽然在某一刻停了下来,她望着面前早已冷掉的茶水出神良久,再次启唇时语气里的娇俏不再:“其实……我也没有原谅他。”

 

晓星尘看见落日的余晖从窗檐偷斜,倾洒在阿箐的脸上,把清秀俏皮的五官覆上一层沉稳的光辉。

 

“只是有些东西随着时间的过去,总会沉淀的。”

 

他听见阿箐那边传来轻笑,“只是觉得算了。”

 

恍然之间,晓星尘只觉阿箐眉眼间的稚嫩不再,他们的小姑娘,终究是没被淹没在那个灰色的年华里,已然蜕变为成熟的大姑娘了。

 

7.

 

晓星尘想过千万种薛洋会告诉他什么,最终他带着局促不安的指尖打开那张薄层纸时,却又一次陷入空白的捉摸不透。

 

纸上的字迹潦草,只四字——我的归宿。

 

晓星尘收起霜华降灾,一同背于背上,再携上两个囊袋,最后看了一眼棺材里的薛洋,轻轻的在对方冰冷的额头印下一个吻。

 

“等我回来。”

 

毅然绝尘而去,义庄的门框镶嵌着晓星尘的身影,衣衫是不变的白,道袍宽袖臂挽拂尘,一如当年下山时带着救世的坚定,又浑然多了些不一样的意味。

 

他确实是要去救世的,只是这次的世人,只薛洋一人。

 

晓星尘白天踏遍星野,又辗转于山巍峨,他走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有薛洋曾经留下的痕迹。

 

他去过兰陵,他看见街边吆喝的汤圆铺子,会走过去坐下点一碗,品尝着过甜的米酒汤圆时,他会想起初次见面时对上的那双恣意眸子。

 

他路过三省,擦肩的多少刹那,经过的每双眉眼,少年泛着阴森森笑意勾起的嘴角在脑海里逐渐清晰,甜兮兮的音调在耳旁鼓击,又在下一刻走神撞上人,当对方恼怒的训斥响起时,那些音容笑貌通通化作烟雾散去。他恍然回过神,街道还是熙攘的街道,只是身边不再有那个人。

 

他最后来到了夔州,他看见街边瑟缩的小孩,会想起薛洋的那个故事,内心的难受如海潮般席卷而来,他走过去买下几根糖葫芦,递给小孩时,小孩脏兮兮的脸上黑眸异常闪亮,眼角弯弯笑着对他说:“谢谢道长哥哥。”

 

“道长哥哥的眼睛……好好看。”

 

晓星尘一愣,随即俯下身摸了摸小孩乱蓬蓬的头发,又把钱袋给了小孩,方才起身离去。

 

他走时漫天云彩,回时月明星稀,兜兜转转一段时日,晓星尘又回到了义庄。

 

晓星尘坐在义庄大厅,看着手心里的那个锁灵囊发神,眉间轻撅,面色覆上一层黯然失落。

 

希望分明近在咫尺,却迟迟不曾触碰到。

 

晓星尘抬头看向窗外,月色朦脓,今晚的星辰格外稀疏,只余下一轮泛着昏黄的明月垂在天幕。

 

他的耳边忽然猛然响起一声稚嫩的声音,轻轻的泛着愉悦,却如同一道轰雷,把他整个人从困惑里拉了出来。

 

——道长哥哥的眼睛……真好看。

 

眼睛。

 

晓星尘颤抖着手抚摸上自己的眼睛,他竟然忽略了对眼睛的疑惑,从头到尾一概不知这双完好的眼睛究竟从而何来。

 

他又执起孤注一掷的勇气,薄唇轻启出几个颤抖的字眼:“……是你吗?”

 

微风泄漏进义庄,破烂的门板摔碎到墙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良久不得回应,晓星尘惨然一笑,又在脚步抬起的下一刻猛然呆滞在原地。

 

“道长。”

 

“你终于找到我了。”

 

晓星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到底是喜悦还是生气,或许两者都有。他听到那个声音时,从最开始的心跳不抑制加速,到缓缓的平复下来,过了良久直到静谧的环境里只余下呼吸声时,晓星尘方才开口。

 

“你回来了。”

 

“不,道长。”

 

“我回不来了。”

 

晓星尘的心又瞬间被薛洋的这句话捏紧,他气息不稳的问道:“……什么意思?”

 

他似乎是听到了少年传来一声轻笑,分明看不见模样,脑海里却依稀勾勒出薛洋疲惫的神色。

 

“我说过的道长,我的病,是痊愈不了的。”

 

“不……不!你能好起来的,相信我!”

 

晓星尘急急的打断,他不知自己为何这么急促,大概是不愿听到从薛洋的嘴里说出任何关于“死”的信息。

 

他听到薛洋那边传来一声嗤笑,带有熟悉的轻佻:“我要怎么相信你?”

 

晓星尘心下一横,他已经无法再忍受那种懦弱的退缩了,终是所向披靡战胜了曾经的胆小,第一次直面那份感情。

 

“我不讨厌你了,薛洋。”

 

“……再准确一点,我心悦你,薛洋。”

 

薛洋却在此刻没了声音,晓星尘的心被紧紧的吊起,冷汗都随着脸颊边缘流下。他的恐惧开始蔓延,他怕再次听到熟悉的嗓音时,又是一把致命的毒刀。

 

过了良久,那个声音才轻轻的说道:“道长,我活了太久太久了。”

 

“我早该是死了的,是你让我欠下地狱一笔命债。”

 

晓星尘却被他这话弄的莫名生出一股恼怒,他喝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把自己的命看重?”

 

“你不想活下去吗?”

 

他又听到少年那边传来一声轻笑,“道长,薛洋想活的。”

 

“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道长。”

 

晓星尘这下说不出任何话了,惨白着嘴唇愣在原地,静静的听着少年自言自语。

 

“我过的太痛苦了,做过太多不该做的事。”

 

“我知道的,薛洋,我都知道的!”

 

我知道你为了我的那八年是怎么度过的,我知道你小时候的经历,我知道你的痛苦、你的绝望、你的悲伤、你的生气,你的一切的一切,包括你那自以为卑劣的喜欢和你的恨,我全都知道。

 

他恍惚是看见少年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嘴角,笑嘻嘻的对他说,“你知道什么呢,晓星尘?”

 

可是当薛洋问出的时候,晓星尘的喉咙却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扼住,无法再说出任何话。

 

他听见那边传来一声叹气,“你看,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要是我小时候聪明一点就好了,现在想起来我都想打我自己。”

 

“要是不弄瞎宋子琛的眼睛就好了,道长不用承受挖眼之痛。”

 

“要是遇见道长的时候我爬的远一点就好了,这样接下来的痛苦我都不用承受了。”

 

“……”

 

“这辈子没活好,真他妈的晦气。”

 

晓星尘听着薛洋自暴自弃的言语,面色却恢复了一派宁静,他心下已经明白了,这辈子的薛洋,确实没有幸运到可以再次拥有一个完好结局的机会了。

 

“道长,我的时间不太多了,但是有一件事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告诉你。”

 

“什么?”

 

“薛洋只骗过晓星尘两次,一次是十年前,一次是一年前。”

 

晓星尘强抑住自己泛起酸涩的冲动,现在听到薛洋这句话却是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了。

 

他看见从薛洋的脸上滑下一滴湿润在他心尖,把他的心脏沾湿的好生涩意。

 

“我相信你的,薛洋。”

 

“我相信你。”

 

他看见薛洋笑了,笑的很是纯粹,颜色却在渐渐变淡。

 

与此同时,晓星尘觉得自己的视野在慢慢变暗,这种感觉他很熟悉,那是将要失明的感觉。

 

晓星尘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急促的开口:“薛洋,我喜欢你。”

 

他抓住一分一秒的时间,想把心头话全部说给这个薛洋听。

 

“薛洋,你以后都不能随便杀人了,不能骗我。”

 

“不要睚眦必报,不要惹是生非,更不要作践自己。”

 

他的视线陷入一片混沌黑暗,他却在这片黑暗中,在这片盲人的世界里,重新看到了万水千山,看到了灯火掩映间,那个决心追随一生的人,他驻足久视凝望,那个人回过头,是微笑着向他伸出手的薛洋。

 

“等我,薛洋,我会来找你的。”

 

“我会找到你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他看不见了,只觉手上的锁灵囊变得嫣巴巴的,他抚摸着那颗糖果,怅然若失。

 

薛洋再把那个恣意的自己、疯狂的自己、悲伤的自己、痴情的自己、常人均见不到的自己统统献给晓星尘后,留下了回忆的钥匙,无情的离开了这于他而言过的糟糕的一生。

 

一夜未眠,当第二天晨光划破墨黑时,他把薛洋冰冷的身体埋入义庄后面的巨大老树下,他记得这棵树是薛洋生前最爱栖息的地方。

 

他想了想,最后把那颗糖果一道埋了进去。

 

8.

 

晓星尘兜兜转转多年,他时不时会与阿箐宋岚来往,他得知阿箐嫁了个姓欧阳的好人家,宋岚也重建了白雪观,一切都是向着好的地方发展,唯有晓星尘依旧停驻在义庄,他为了等到那个不知天长地久才可得知的答案。

 

而在某一天,晓星尘感受到春日暖阳正在轻柔的亲吻着他的脸颊发梢,他抬头望去,即使看不见,他也想望向那抹温暖。

 

与此同时,身后一道少年嗓音忽然传来,带着令晓星尘一听就心颤的熟悉。

 

“你看不见吗?”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晓星尘回过身,嘴角勾起弧度,笑的明面春风。

 

他伸出手直接拥过那个少年,看不见少年惊愕的神色,少年也出乎意料的没有反抗意图。

 

“我找到你了,阿洋。”

 

“哎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有洋?”

 

END

(看到END的朋友们,卑微文手想要1个评论)(眼神暗示
(让晓星尘救灵魂太痛苦了,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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