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暮火

你在等海水吗

[晓薛]独怜

(十四)

晓星尘感到自己像是踏在一片虚无缥缈的云端之上,他走的每一步都如此不切实际,明明只有几步之遥,他却觉得这是一段比自己短暂人生还长的光年。

 

满地狼藉闯入视野,一个有些破烂的小布袋被随意的搁置在角落,有两件黑色衣物被挂在破旧的木施上,被洗的有些发白,他伸出手努力想控制住颤巍巍的抖动,触及到被褥,上面尚存有略微温度,一把剑身漆黑的长剑安静的放于边上,那是薛洋的佩剑,降灾。

 

至今为止所有原本被忽略的事物突然都被赋予了意义,他们全都脉络可循,联系成一张巨大的网,无一不昭示着晓星尘一个事实——他的生活与薛洋息息相关,处处都留下了薛洋的痕迹。

 

可是现在,那抹痕迹的主人消失了,一切全变得杂乱无章起来,好似这所有本就不该存在。

 

晓星尘最终僵硬着扭头看向那抹猩红,那是薛洋留给他的最后一道痕迹,那是一把极其恶毒的利刃,他看着那个猩红的“星”字,又看向那个“洋”,最终才停留于中间那颗四不像的”糖果”,他屈下身指尖沾了沾,瞳孔凝视于这抹猩红许久,霍然起身,再见眼中已经爆满血丝,双手捏紧拳头,拿起那把漆黑长剑背于背上,又携上自己的霜华于降灾并行,连阿箐慌乱的疑惑都未曾听进,寒风甩起他的衣摆,在这宛若刀割的凌厉中毅然前行。

 

他要去寻回他的薛洋。

 

晓星尘望着一片苍凉,又浑然不知目的,他此刻现出的表情,竟有一丝阴沉的疯狂,一向自诩沉稳理智的他,这是不该出现的。可是他该怎么去找薛洋?薛洋从不肯告诉他去向,向来是独来独往,他也不想去过问,此刻晓星尘竟是第一次悔恨起过去的自己,向来被薛洋冠上多管闲事的他为何不去多管管薛洋的“闲事”。

 

忽然他脑中一线闪过,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画面直直闯入,耳畔似乎还留有虚无的少年声音,他呼吸顿然急促起来,又觉一滴凉意自面颊传入,很快两滴、三滴……愈来愈重,直至鬓发湿硬方才恍然醒悟,黑压压的天宛若一块巨石,压得人心情不由得都变得万分难受,晓星尘御剑贯穿于一片墨色之中,定然向一个地方御去。

——————

手腕上被五指紧紧箍住,生怕自己走丢一般,他的视野是漆黑的,脚步却异常的快,丝毫没有担心因为目盲带来的麻烦,隐约听得有一少年声音,飘飘忽忽的,似一朵棉絮,伴着夏日的晚上,皓月当空,虽有清风,依旧没有减下灼热,扰的他心慌意乱,面颊都染上一丝红晕。

少年带着炫耀的意味,拉着他来到此处,绘声绘色的描绘眼前所视,乐此不疲,那言语似若画笔,他虽不能视物,却活生生被笔尖晕墨出色彩。

他不知说什么,只得以笑相伴。

脸红,心跳,不言语。

——————

晓星尘看见一个黑瘦的背影,孤伶伶的坐在断臂悬崖,几乎是霎那间细胞充斥喜悦,脸上的阴沉却并未消散,他悄声走过去,尽量不发出丝毫声响,直至薛洋身后一丈处,意料之外听见前方传来携着轻快笑意的声音:

 

“道长,你来了呀。”

 

薛洋的双脚悬在空中晃动,脚下是万丈深渊,他的眼睛直视前方,晓星尘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觉内心被愤怒填充,其间又夹杂不适宜的喜悦,这种矛盾的情绪方让他冷着声音道:

 

“跟我回去。”

 

“道长,站在那里,别动。”

 

“否则——”

 

薛洋的话锋骤停,肉眼可见的又往前移了许些,他本就半边身子垂在崖边,此时在地面上的部分更是不足三分之一,晓星尘内心猛的一揪,原本伸出去打算提上薛洋领子的手滞在某个距离不敢再动作,眼神闪动,唯目光锁住薛洋背影,这个背影此时看起来十分瘦小,更像是在蜷缩着,晓星尘喉结滚动,吐出明显压抑情绪的一句话:

 

“……为什么?”

 

薛洋似是没有听到他的发问,只见他伸出手指指向某个位置,晓星尘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里一片虚无,唯有模糊远景,薛洋携着轻松出声了:“你看,那里的风景是不是很好。”

 

“以前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去那里,一躺就是一天,没人来打扰我,清静的很。”

 

“特别是夏天的时候,那里有一汪清泉,特别特别清,我就喜欢脱个溜光一跳进去,泡在里面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有眼睛该多好,定是比那水还要清净的。”

 

“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你就适合当个瞎子,至少我还能欺负欺负你眼盲,倒不至于一来后就砍我一刀。”

 

晓星尘随着他吐露出的字句手指愈发缩紧,压下心中那抹情绪无视薛洋的话继续发问道:“回答我,薛洋。”

 

薛洋只是轻笑了一下,复继续道:“其实你不知道,你那一刀砍的我可疼可疼了,那时候血都涌上我喉咙了,说来好笑,挨刀也不是没有过,金光瑶那帮人砍我砍的更凶,也没有那时候你那一刀难受得紧,到了牙缝口我都巴不得吐你一身血。”

 

“幸亏我最后看了看你那件衣服,活生生又把血咽了回去,否则还得我帮你洗那件衣服,大冬天的,那水冷得老子碰都不想碰。”

 

“告诉我啊,薛洋!”

 

 

晓星尘受不住了,疾言怒色,他厌极了薛洋这种对一切无所谓的反应,几乎是要控制不住的往前狠狠抓住薛洋衣领,额角青筋都暴了起来,定要让他把话说个清楚才肯作罢。

 

这时薛洋却闭嘴了。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周围唯有雨滴击打在地上的脆声,晓星尘甚至能从这不寻常的静谧中听到自己沉重呼吸的鼻音,最后还是薛洋打破了玻璃。

 

“晓星尘道长。”薛洋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用上了晓星尘许久未听到过的称呼。

 

“其实没了你,我倒不至于这个地步”

 

晓星尘怔住了,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不搭边儿的话。

 

“你太烦人了,简直是个累赘。没了你,不知道我活的能有多潇洒呢。三省擒人那时是,现在也是,你自个儿算算,为了你这麻烦,浪费我多少时间了。”

 

晓星尘暗自感叹,薛洋这舌灿莲花的技能不是一般的强,心头一悸动,差点他又被薛洋带入进无止境的自责中。这时他倒是略微冷静了下来,仔细想想,他俩也算是相互耽搁,薛洋又何曾不是他的麻烦,没了彼此,二人说不准早就过着自个儿理想般的现实了。

 

“不过晓星尘道长,我还挺乐意的。”

 

“其实潇洒日子过久了也腻,在金家的时候,那帮混蛋玩意儿的正道之士要么是那副装腔作势的狗屁样子,要么就是随波逐流,别人说什么点头哈腰,有时候玩心大起,一个眼神过去他们就颓了,我都在想,如果我把那降灾那么一横,”

 

薛洋握出捏剑的手势,在空中像模像样的比划了几下,“那群鸭黄是不是得当场尿裤子。”

 

晓星尘被他这无厘头的话语戳的想笑,但又没这个心思笑出来,也想不透薛洋这个说俏皮话的天赋是怎么养出来的,在什么情况下都能逗的他忍俊不禁,自己是那般老实人,每每撇脚的学着他说话,说的那是万分别扭,自己都觉尴尬,总会是等好段时间就传来少年的哈哈大笑,这方才缓解那尴尬的气氛。晓星尘每每这时候都觉得有点成就感,他不知道的是,薛洋其实根本不觉好笑,只是不想看到晓星尘因除了对薛洋自己以外的任何因素感到窘迫罢了。

 

“你傻是真的傻,反正在此之前我是没见过你这般蠢的人。人家说什么你信什么,都吃过多少次亏了你自个儿算算,还不晓得长个心眼。你要是年龄再小些,没了那一身武功,被人骗去送了信压榨完价值后往那街角一扔,哦豁——”

 

晓星尘听得这话猛得一颤,他眼前仿佛闪过一幅幅画面,小指被马车用力碾过,骨头和血肉这时就成了相同的形状——一滩烂泥,还是一滩泛着猩色骇人的烂泥,那疼痛钻心又刻骨,恨不得叫人永远记住,好让来日后以此方得机会报复,忽然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内心又有些惊悚,刚刚竟是差点被薛洋带的共情。他紧了紧拳头,内心那股情绪太过汹涌,他已经克制不住了,张了张嘴正打算开口,又被薛洋打断——

 

“所以,晓星尘道长。”

 

“恳请你聪明一次,我也勉为其难让自己白痴一次,”

 

晓星尘的心霎时被提起悬挂,他怕听到薛洋接下来的话是让他不得安宁的梦魇,并且这个梦魇说出的可能性极大,连带着心跳都变得不可抑止的快速。

 

“我放过你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晃荡在空中,随即薛洋站了起来,他终于转过身对着晓星尘了,以前那副永远充满笑意的脸庞又回来了,充斥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他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张开双臂,像一只展翅自由的雄鹰――其实他也本该是如此,又像是盛邀拥抱,随即整个人直线倾倒,尽数消失在晓星尘视野。

薛洋感受周围场景的瞬息万变,耳边是快速刮过的风,伴随沉重的雨滴打在他身上,身体却很轻盈,轻盈到他想困觉,只是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太适合,嘴角的弧度依旧保持,他终于把那些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东西扔出来了,那些东西随着时间,都会被风吹散,直至消失在这个世界——顺带,晓星尘应是忘不了他了。

薛洋的目的达成。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缓缓的合上眼帘,在最后一幕里,似乎有个白影直直的向他袭来,从小小的一点,逐渐越来越大。

(我爽的一匹啊啊啊)

评论(42)

热度(681)

  1. 共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